拉蜂窝煤的王师傅
作者莲子
“
奶奶流着泪把东西送去慰问。这天晚上王家一片黑暗,哭声,如同小雨盘旋在房顶的上空久久没有停息;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串串流着。
”
几十年前的成都一般人家都烧木柴当燃料,后来兴起用散煤加*泥调和捏成煤球,再后来有了蜂窝煤。比较而言烧蜂窝煤方便得多。
听奶奶说过我家大概年开始烧蜂窝煤,作为补充,同时我们的厨房还有一个行灶,行灶,顾名思义这是可以搬动的柴火灶,外面是木头的里面灶堂糊着泥。行灶烧柴,来人来客需要急火炒菜时只能依靠柴灶。蜂窝煤和柴灶共存是一般市民家庭的厨房标配,而蜂窝煤的出现还伴生了一种职业:专业拉蜂窝煤的。
我们老院子邻居王师傅,从上世纪60年代中期开始一直干这个,附近好几条街的居民都是他的固定客户,有些人家索性把全年的煤票都交给他。更早的时候他从自贡上成都来借住亲戚家,每天扛着一把斧头走街串巷揽生意,吆喝声雄壮有力:“包花疙瘩柴!”什么样的柴疙瘩到他手里都能顺纹理变成熬火好烧的劈柴。后来兴起烧散煤,他又帮人拉*泥拉煤块挣力钱。
王师傅凭自己的勤劳在成都落下了脚,到他专业拉蜂窝煤时,家里已经有了两儿一女三个孩子。
王师傅人缘很好,面对院子里无论男女老少他那一张长满胡子碴的国字脸都是笑咪咪的,最爱用他浓重的自贡口音打招呼:“你吃饭没得嘛?”
他把附近街坊邻里的用煤情况摸得很清,哪家用大煤哪家用小煤,哪家月初送哪家月底送全在他心里装着。一般情况下蜂窝煤炉子每天三次加煤,用火时可以把那12个塞子随便加减调节火力。就是经常容易发生煤不够烧的现象,如果一个月中炉子熄几次再重新生火,月底就可能提前用完,而蜂窝煤分大小两种,大煤每月90个小煤个。为此他还跟一些进城卖柴的农民套点交情,经常把熟悉的邻里介绍给卖柴人,自己并不从中收取任何好处。
年冬天的一个下午,我母亲从外地单位回家来待产,可能白天坐车受了颠簸半夜突然腹痛,这是要早产。
我们家的动静惊动了邻居们,王师傅也披衣而起,见状忙说:“医院,我去拉车子来!”车子很快拉到门口,已经铺上了一层雨布。家人跟着这车子,从九眼桥附近的莲花村,把我母亲送到市里医院。
母亲给我顺产了一个妹妹,事后家里送了几个红鸡蛋和半瓶白干酒谢谢王师傅,他笑呵了接过去:“添人进口是喜事,这个酒要喝!”王师傅平时就爱这一口。
后来我家搬出了老院子,但跟旧邻们还常有往来。听说王师傅后来患了腿疾,他的妻子就跟他一起拉煤。在那一带邻居们经常看到他们两口子,一个拉中杠一个拉“飞娥儿”步履蹒跚地走在路上。
大概是年冬天,不知为什么有一小段时间蜂窝煤供应紧张起来。一天傍晚,我奶奶突然拿了家里的一罐猪油和十几个鸡蛋叫上我一起出门,路上才知道前两天王师傅出事了。
两口子在蜂窝煤厂为了争得刚打好的成品蜂窝煤,他和同行挤在轰隆隆的打煤机前,脸面污黑,汗水长流,个个神情紧张,牙齿咬着嘴唇,双眼像射出两道黑亮的寒光,讲究的就是出手要快!几个拉煤的人正在打煤机旁有序的接煤,后来排队的不知啥原因,发生了一阵拥挤混乱,王师傅在慌乱中被挤,这时候蜂窝煤已成形快出来了,王师傅的手如同橡皮筋般弹出,可风云突变,打煤机一声怪叫出故障了,机头压在了王师傅的右手上,那景象十分吓人,血喷起有几寸高!王师傅惨叫一声倒在同行的身上,只见四个指头像被砍碎的排骨,肉皮肉渣一团团,血肉和煤渣混在一起,黑色的煤漫染了鲜红的血。
俗话说虎口夺食,王师傅是在血盆里抢饭啊!这次事故给他留下了终生残疾,右手啊,灵巧的右手变成了一个杵杵……
奶奶流着泪把东西送去慰问。这天晚上王家一片黑暗,哭声,如同小雨盘旋在房顶的上空久久没有停息;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串串流着。
邻居们纷纷前来看望,劝慰着这不幸的一家人。后来我偶尔在街上看到王师傅夫妻还在拉煤,只是他扶着绳子的右手齐崭崭没了四根手指,只剩下大拇指和半个手掌。
几十年过去了,老院子早已拆迁,听说王师傅后来正式进了煤建公司的编制,老来也有了退休金,几个娃娃混得还不错,想必他也过着幸福的晚年吧。可是,这是用什么换来的?是用红的血染红黑的煤换来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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